说到这里,杜山虎已是眼眶微红,却还是接着说道:“旅帅啊,在您面前,这里也没旁人,老杜不怕说些犯忌的话,自旅帅从军至今,老杜都瞧着,看着呢,以旅帅的功劳,封侯封王算得什么?但到如今,也不过是三品大将军,得胜伯……”
“想当年在巩义的时候,咱就听旅帅说过,天下间的对手多了,打完后蜀,后周,南唐,灭了金国,西夏,还有南边的大理,西边的吐蕃,再不行,南边丛林,北边大漠,部族多如牛毛,再往远了说,西域诸国,过了那里,还有泰西诸国,天地之大,不愁没有对手……”
“那时老杜便知道,旅帅的志向根本让人无法企及,只要风云际会,定非池中之物。”
“说这些做什么?”赵石举起酒杯,一如往常般干脆的一饮而尽,酒水入喉,辛辣刺激着咽喉,就像是着了一把火,心道,杜山虎是喝多了,不然不会如此唠叨,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但这些年,能在他耳边唠叨的,除了老娘,也没几个了吧?也不知是那河中烧酿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只觉心中暖暖的,却没有往常般不耐烦的感觉。
“这些道理不用你说,大家伙儿都明白,还是那句老话,不招人妒是庸才,王佩?在禁军一呆就是十几二十年,都呆废了的人,不用提了,西北张大将军,自折大将军去后,西北哪儿还打过像样的大仗?到现在,我看啊,西北精锐已是昨日黄花,拿不出手儿了。”
“种大人……被人防着防着,就已垂垂老矣,好在,还能终老长安……要我说啊,这就是前车之鉴……”
杜山虎此时一拍桌子,“着啊,老杜想说的就是这个,这些年起起伏伏,老杜才算瞧明白,这当官儿,就和打仗一样,你退上一步,旁人就进一步,到时候一退再退,军心士气没了,仗也就打输了。”
“所以说,退不怕,在退的时候一定要打赢几仗,下面的人才有心气儿,不会退的惯了,遇敌就掉头跑他娘的。”
“而到了咱们这个地步,想退,大家伙儿有时也不答应的,朝廷忌讳什么,陛下忌讳什么,咱们都清楚,但那又能怎的?咱们为国征战,不顾生死,问心无愧,怎能一味退却,那样的话,岂不是让人瞧的小了?”
赵石目光深沉,这些话就好像锤子,一下下的敲的他的心上,不过嘴上犹自道:“什么进进退退的,从巩义,到如今,你还能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
“明白,怎么不明白?”杜山虎晃着脑袋道:“大将军至孝,顾妻儿……嘿嘿,多少人瞅着呢,不然的话能放心得了?”
浓浓的嘲讽意味在酒气之间飘荡,“当争则争,不争那来的荣华富贵,哪来的妻儿平安?”
“只有争到旁人不敢来争,不敢来抢,咱们才能平安喜乐,才能再想着干出点什么,青史留名,旅帅可能以为这是醉话,但这可不是老杜一个人的意思,其他人不敢说,只好老杜来说,若没了旅帅你,咱们这些人,还不够人家上嘴唇一碰小嘴唇的呢。”
赵石心里一惊,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开始,盯着眼前这个一路走来,不离不弃的心腹大将,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面的人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家伙竟敢存了这样的想头?
都不要命了吗?他一直以为,虽说自己身边有了这样那样的各色人等,势力渐成,但总觉着,各人都有家室,一旦到了危急关头,能挺身而出义无反顾站在他身旁的,又能有几个?
但现在看来,却有待商榷了的,像杜山虎这样沉稳厚重又带着几分军人般的油滑的家伙,能说出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那肯定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看这样子,有些人是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他的身上了,还道方才众将说出那些胡言乱语都火气上头的缘故,这会儿看来,却是未必。
朝廷那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这里就来个军心不稳,饶是他这样一个人,此时背后也是冰凉一片。
好像不认识一般,眼睛死死盯着杜山虎,眼底却已冰寒一片,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这下杜山虎可也受不了了,酒意随着汗水一股脑的冒了出来,连连摆手,“旅帅,旅帅,咱先不忙着恼……”
“你说。”赵石是真恼了,他是个控制欲望极为强烈的人,这会儿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群人竟然背着他搞七搞八,由不得他不恼火万分,更让他心惊的是,他两世为人,却都在军旅中讨生活,怎能不明白这事的凶险?
“咱们吧……”杜山虎说话有些吞吐了,赵石积威在他们这里已是极深,见赵石这副模样,不自然的,便有了畏缩之意,这还就是他,若是其他人,恐怕更是不堪,杜山虎心中不由大骂,这群兔崽子,可是把老杜给卖了。
不过事到如今,话却不能不说,身后是一群直可托付生死的同袍弟兄,眼前是自己真心敬服的旅帅,若话不能说透,生了隔阂,才是不美。
所以只有硬着头皮接着道:“旅帅……咱们就是想着……旅帅年纪轻,朝廷防着是防着……但却能带着咱们走得更远,旅帅总是忍让,也不是办法。”
话是越说越顺溜,“就如当年,旅帅带着咱们这些老兄弟进了京,宫里闹出多大的事情?咱们豁出性命,才……之后呢,功劳那么大,可好,没几天功夫,就把咱们赶出了长安,若非旅帅带着,咱们还有几个人能回得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