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提着把菜刀,看看楚王的背影,又看看盘子里的乳猪,想不明白:我做烤乳猪,跟四海升平长治久安……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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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春华竞芳,万物复苏。上京城内已是桃花烂熳,新绿如染,可如此撩人的春色,宜人的时节,却无法掩盖人们眼中的那抹惊恐与忧虑。
大战平息,都城解围,京师的百姓们欢喜之余,却猛然发现,此时的司隶,不一样了!以长安和洛阳为界,分成了整齐的三块,左右两块一如平常,依然是繁华富庶的京畿之地。可是中间的那一块,河东郡和弘农郡,整整七百里的范围内,竟成了人烟绝迹的死域。
商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沿途看到的景象:“田地荒芜,泥土开裂,杂草有半人高,走两步就看见腐尸白骨,镇子里家家户户房门大开,没有一个活人,也没有一颗粮食,只有地上的一滩滩黑血。有的村庄整个烧掉了,一片白地,鸡犬不留,惨啊!……潼关你去过么?死人堆得山一样高,几万士兵一起挖坑,一个月也埋不完,全都烂在那里,苍蝇像蝗虫一样遮天蔽地,臭气能熏出十里外去,再这样下去,今年定要传瘟疫的!”
怀疑,像旋风一样扩散——我们不是打赢了么?我们不是守住了上京,将敌人杀得落花流水望风而逃了么?更诡异的是——叛军从未攻入潼关,怎么潼关以西也是满目疮痍人迹萧条?人都到哪里去了?究竟是谁干得!?
平头百姓的质疑,叫做造谣生事。达官贵人们的质疑,就是另一种说法——弹劾!
“土地荒芜,佃户无踪,房产店铺毁于一旦!——请陛下做主!”
“前敌军将乱兵滋事,饰败邀功,所谓大捷情疏可疑!——请陛下查明严惩!”
“武安勋族子弟率众勤王者一百二十人,领部曲两万三千余,战后竟无一人生还!——请陛下彻查此事!”
一份份弹劾表章,像雪片一样飞入皇宫,之后又像顽石入海,再无一丝音讯。
近在咫尺的真相,终究难以掩盖。渐渐地,一条条耸人听闻的噩耗以惊人的速度传播——第一汉将倒戈;豫州猿军全灭;豹狼二军叛逃;皇太子殿下被俘;荆州沦陷,扬州也沦陷,豫州、青州、徐州……统统沦陷!伐楚大军片甲无还,平叛王师伤亡过半!朝廷损失了超过一百万的军队!——可怕的敌人,是自己主动退却的,他们任何时候都可能卷土重来!
朝廷大军,一败涂地!大狄皇朝,危在旦夕!
官员和贵族们大声疾呼:陛下!陛下在哪里?
随即,最劲爆的一条流言给出了答案:皇帝陛下忧心成疾,卧床不起。
第二百六十章 【无父无君】
大狄皇宫正寝大殿,皇帝海天靠在榻上,背后垫了大迎枕,风和日丽的天儿,盖着严严实实一条黄缎锦被,额头偏又搭一条冰镇过的冷巾。露在被子外的手,干瘪枯瘦,青筋凸起,修剪整齐的指甲干净却没有半点血色,浅浅地一层内凹,搁在床沿一丝丝地颤不停,任谁看了也不敢相信,这双手的主人,还差两个月才满五十。
龙床前,凉亲王海兰坤坐在一张雕花瓷墩上,面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乌云。左相国察尔罕、右相国黎昕照,两位年过七旬的老相国坐在窗前太师椅上,都不敢靠背,硬挺着腰板虚坐,或许是累的,额头已布满一层细汗。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陈霖华立在床尾,低眉肃手,看不出脸上的神色,可单薄的身子却在那里微不可查地摇摆,似乎随时都会栽倒。
壁角燃着香笼,飘着一股淡淡地香气,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床前,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正跪在那里,闭目凝眉,全神贯注地为皇帝诊脉。良久,他放下手,殿内突起一片吸气声,随即静得落根针儿都听得见。
“如何?”海兰坤强压着嗓门儿,原本雄浑的声线硬是逼得又高又尖,还微微带着嘶嘎。他自己都吓一跳,轻咳一声又道:“陛下的龙体,没大碍吧?”
老太医磕了个头,未及说话,床榻上的海天倒先开口了:“时气变换,五内不和,头疼脑热那是常有的事,朕其实并没什么大病。你们至于慌成那样?”——原来他是醒着的。
海兰坤哽咽道:“陛下一身以系国运,圣躬违和,便是小疾,也是事关社稷的大事。慎重一些,总是不错的。”大战平息,危机已过,龙军大督帅又变回了恭谦守礼的二皇弟,就连说话都压着声气。
殿内几个军政大臣随声附和,都说“陛下龙体一贯康健,偶有小恙,很快就会大安的。”可他们心里清楚,海天是在朝会上听见“折损叛逃兵马总计一百四十五万”时,突然昏迷栽倒的,又哪里是一句小疾可以带过的?
长生天啊,皇帝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皇太子还身陷敌手呢!
凉亲王拭了拭泪,劝道:“陛下,事出不测,四海不靖,您更得保重啊。臣弟知道,您遇到过多少狂风大浪,不全都闯过来了?何况,眼前的这道坎,咱不也迈过去了么?今后这局面,只要我们小心料理,是不难扳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