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清风的身躯倒在不远处,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却仍旧固执的望向娄越楼站立的方向。
娄越楼朝他笑道:“……是啊,你猜错了,我才是这一次的那个人。”
“虽然你抽去仙骨,榨干仙血,重塑凡根,凡骨,凡血,但我仍旧能一眼认出你,你身上那神仙的味道离着这么远,我都能闻到……那无法形容的恶臭。”
简清风的生机已绝,此时迟迟不肯闭眼,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他的眼里此时哪里还有半点高山雪莲的冰清高冷,此刻承载的那莫大的恨和恶意,像是浓稠的黑雾,让圭柏柏都觉得触目惊心。
而娄越楼的话语也让他震惊:“神仙?”
娄越楼回头,朝他开玩笑:“是啊,你们都向往的,做梦都想当的神仙就是这副模样。”
圭柏柏无语:“我可没说过我想当……不是说神仙已经死绝了吗?”要是真的有神仙还活着,现在的三大门派,可不会像现在快活。
要知道,他们手上可是留着不少神仙时代遗留下的东西,并把这当做自己的资本洋洋得意的向别人炫耀,神仙还活着对于他们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娄越楼:“……总有漏网之鱼,更何况这条鱼肯对自己下狠手,如果他临死前露出破绽,我也不会发现。”
圭柏柏终于意识到面前人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想到手札里的人物出现在眼前,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人跟那文字里的人划上等号——
“你真的是……那个人?”那个开天辟地,杀神如割草的……
娄越楼朝他摇头:“……每一次都不一样,上一次的那个确实已经消失了,但只要民怨没有消失,新的存在就会再次从民怨中诞生。”
“而这一次是我。”
圭柏柏怎么都没办法把娄越楼跟……这种应该在故事里存在的人联系在一起,他怎么都无法理解:“可,你……你是人啊,你有着自己的名字和人生,怎么会是民怨呢?”
“民怨也是从百姓心中诞生,所以我也出于我……现在我还是娄越楼,但是过会儿我就不是了,而是另一个存在……就像你从手札里看到的那样强大。”
圭柏柏“啊”的一声:“你,你要……”
“我要真正化作这火焰,融进这无尽的火海里,冲出天道的束缚,在那人世间重塑身躯,真正的改天换地,重塑人间。”
圭柏柏被镇住了,他张了张,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想说,那你以后还认得我吗?想来是不认得的,娄越楼的人生早已死在那数不清的层层阶级压迫之下,死在三白门弟子的嫌恶和排斥之下,死在简清风故意为之的冷眼旁观之下,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中,死得乏善可陈,像是一块迟早被丢下的累赘……实在无足轻重,就好像命运安排他必须要被丢下一般。
他又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阻止他呢,他又能用什么样的理由去阻止他呢。
他们都是受了委屈的人啊。
此时他突然想起来:“啊!如果简清风是故意的,那他怎么还要为你杀那么多人……”接着突然顿住。
娄越楼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他是神仙,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圭柏柏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着简清风的尸体恼羞成怒,杀人就杀人,还装作什么一往情深的模样,叫什么越儿恶心不恶心,害他兜了好大的圈子,差点……就做了错事。
“你以为他喜欢我?”娄越楼看着圭柏柏的眼里带着笑。
圭柏柏张了张嘴,接着意识到自己暴露出了什么——
“我知道,你从很远的地方来……从那个让我最绝望的世界里过来……”
圭柏柏这下是真的懵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当我投入火海,所有的时间线都会收束成一个结果,我也会拥有所有世界的记忆,而那个世界,我差一点就因为彻底绝望而放弃斗志选择魂飞魄散,如果不是我死去的孤魂在魂飞魄散之际看到了简清风看你的眼睛,我可能就真的放弃了。”
圭柏柏茫然:“为、为什么?”
简清风看我?那不就是看蚂蚁一样的目光吗?
“他很在意你,屠了方圆百里大小门派,就为了杀掉你,看到你死在他的剑下,他很满足,暴露了一丝真实情绪,我抓住那情绪,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你,不是当时的你,也不是现在的你……怎么说,那个你让我意识到……”
他眼里带着笑:“原来还有人在意我,我当时想,虽然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突然就不甘心,很强烈的不甘心——我就不想死了。”
圭柏柏只觉得娄越楼这些话里信息量格外的巨大,他不能理解:“可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认识简清风啊!”不兴这样碰瓷的!
娄越楼道:“天留一线,他毕竟是剩下的唯一神仙,天道宠幸,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包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圭柏柏虽然是个修真人,修行第一件事就是要顺天而行,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对那个天道产生极大的怨念——老子老老实实地修个仙,招谁惹谁了,你就因为要护着那个狗屁神仙,偏心他,让他修行顺风顺水就算了,还要给他其他世界的记忆,要他不远万里来扼杀无辜的我!感情就他是你亲儿子,其他都是后娘养的。娄越楼看向远方,对圭柏柏道:“我要走了。”
这句话打散了圭柏柏对天道的怨念,他突然产生一股莫大的怅惘。
虽然跟娄越楼只相处这么短的一段时间,甚至一开始,他还因为简清风对他有些迁怒。
但娄越楼却不计前嫌,因为他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善心,而对他全心全念的付出,少年的喜欢那么直白又热烈,让他无所适从之下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此刻,他对娄越楼有着无尽的歉意——在这人最后的时间里,他甚至没有给他什么美好的回忆。
就像娄越楼对他抱怨的那样——圭柏柏,你最后为什么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呢?
圭柏柏忍不住向前一步,但是面前的人已经不再给他机会了,他朝他最后露出一个笑容,就像流星一般,永远的消失在了天际,只留下他一个人,还有莫大的酸楚和难过。
先前只觉得不理解,那一句句显得有些多余的废话,变成少年再真挚不过的告白在圭柏柏的心中不断回响。
“圭柏柏,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圭柏柏你知道吗,我好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
“圭柏柏,你是我未过门的师父,要守师德,不能随便看陌生的男人知道吗?”
“圭柏柏,我不欺负你……”
“圭柏柏、圭柏柏、圭柏柏……”
在那少年一句又一句的话语中,这世上最后一点娄越楼的踪迹消失殆尽,无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做娄越楼的少年来过,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