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张庭山站在自己面前,把浴巾劈头盖脸捂在自己脑袋上, 沈尧还在发呆。
“你这是想干什么?赶紧过来过来,跟我上楼去。”说着张庭山不由分说就拉着沈尧朝二楼走,沈尧好像忘了怎么挣扎,跟着就上了二楼。
这是栋快要废弃的楼, 以前住的都是一些学校招的保安,整个楼道充斥着一股不知名的味道,似乎是汗味,却又更像是什么尿骚或者鱼缸发霉的味道。
最早的时候这栋楼也是教学楼的,有段时候据说这边治安不好,所以学校招了许多安保人员,就把这栋不常用且靠近大门的老楼腾出来作为了保安宿舍,从那以后门卫大爷,保安队,包括保洁人员都曾经住过,只是现在,这栋楼说是快要拆了,上面想要在这里建一片实验楼,为理科院腾出点地方放那些大型设备。
张庭山就是钻了这个间隙时间的空子,和有点关系的管理打了招呼,搬了进来。
沈尧站在昏黄灯光满溢的屋门前,闻到了浓郁的颜料味和发潮的画纸味,再往屋里看去,只有行军床还勉强算是个好家具,连张庭山平时换洗的跨栏背心都随意丢在摊开的行李箱里,剩下的也就都是画材了,张庭山走到哪都是不会忘了带这些的。
这样的条件寒酸到沈尧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站在灯光里踟躇,头上顶着一块带有浓烈单身中年男人体味的浴巾,面容倒是被雨水洗刷的白净,光这样看着倒觉得像是个俊俏的姑娘。
“老师……你现在,就住在这里吗。”沈尧轻声说。
张庭山还想着拉他进门,看他浑身湿透,竟然还穿着裤衩就跑出来,不知道这孩子是出了什么大事,心里慌得不行,“啊啊,是住这儿,你先进来,头发身上都湿了,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尧挣扎了一下,挣脱了张庭山使劲拉扯的手。他略有些惊讶地发现,张庭山的力气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似乎他也只是个普通的老男人罢了,脸上的沟壑,看起来有不妙趋势的肚子,以及手指上常年拿画笔磨出来的老茧。
张庭山被他挣脱,竟然趔趄了一下,扶住了一张简易的桌子才站稳,他还没等回头骂这臭小子两句,只听他站在门口,轻声说:
“老师,我喜欢上一个不该我喜欢的人。”
沈尧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听不出什么起伏,丝毫不像是他平时咋呼哼唧的样子,张庭山却听出了他尾音里的一点颤抖。
张庭山没有回头,就着那个滑稽的姿势站在了原地。
沈尧笑了笑,突然就没有忍住眼睛里的水分,噙着那一滴眼泪晃晃悠悠终于顺着被雨水浸的冰冷的脸颊流了下去。
“我爱上他了,可是我怕他不是真的爱我。”
说出来了。
原来如此啊。
知道说出来了沈尧才明白,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别扭了这么久。
如果是以前的沈尧,一定会大耳刮子扇自己,骂道:“不知道就去问!没长嘴巴只长*巴吗?”
但现在他却这么失魂落魄,简直丢尽了人。
原来人不止是三庭五眼千姿百态的速写画,人还会欺骗自己,是不折不扣又自以为是的傻瓜。
良久,张庭山才直起腰,把掉在地上的毛巾被捡起来甩在床上,拍了拍身上的土泥,拿起桌上的水壶给杯子里倒起了水:“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儿,不就是小年轻感情上遇到点儿困难吗?这有什么。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太看重这个,老师当年也……”
“老师,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沈尧低下了头。
张庭山又沉默了。
“……又怎么样?你怎么样都还是我的学生,老师还能不要你不成?”
沈尧猛地抬起头,张庭山驼着背站在桌前给他倒水的身影被昏暗的破灯泡镀上一层金边,连鬓边的银丝都柔和慈爱,沈尧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很丢人,但是在老师面前丢人,怎么能算是丢人。
张庭山坐在椅子上,沈尧趴在老师肩头哭的跟个傻子一样,都多大人了,竟然能哭的比几岁的孩子还厉害,沈尧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突然就变成这样,好像这么久以来的所有事情一下都远离了自己似的,只有老师散发着汗味的肩膀,和屋外盛夏暴雨的声音才如此真实。
“……老师……我错了……”沈尧断断续续地重复这句话,张庭山默不作声,拍着他的脊背,像抱着个孩子。
直到沈尧打了哭嗝,止住了眼泪,张庭山才放开他。
“擦擦脸,像什么样子。”张庭山递过去毛巾。
虽然毛巾上已经有了汗味和雨水的霉味,也没洗过,但沈尧却觉得比他这个少爷以前用的特制熏香毛巾还爽快。
沈尧红着眼,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这事就这么告诉了张庭山,他竟然也就这么接受了,沈尧不知道他还会和自己说什么,是要劝说自己离开傅明衍,还是会说傅明衍不是好人,还是……骂自己太傻——好像根本没什么好的可能性啊!
沈尧把头低的更深了。
张庭山给他递过去杯子,杯子里装的是热水,但只是有点烫手,喝到嘴里却很暖和,一大口直咽到胃里,浑身的雨水湿气和不痛快似乎都消失了。
“傅明衍给你办画展的事我都知道了。”张庭山开口就是雷击,“还有,你是不是和他说要一起展出我的画?”
“我……”
“想要哪幅自己挑吧,我倒是无所谓。”张庭山很反常地爽快答应,反而让沈尧手足无措起来。
“老师……我是不是……太傻了?”最怕听什么,沈尧就自己先说什么,嘴总比脑子快一步,说完他就后悔了,张庭山必然接一句“废话”,然后自己就会自闭……
“说什么呢,你这样的要算是傻,其他那些学生还不都得扔出去。”张庭山满不在乎地说。
沈尧猛地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
“我确实,猜到过一些,”张庭山叹了口气,“你小子是藏不住的性子,我看你的眼睛就看得出来了,都写在脸上,还想瞒住谁。”他也喝了一口温水,“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偏偏是他……”
来了来了。沈尧紧张起来。
“傅明衍,他身上那是什么担子,他没有那么多空考虑儿女情长,你偏又是个重感情的,你跟他,过得不好怎么办?他欺负你,你怎么办?你父母又都撒手走了,娘家哪有人管你……什么孩子,你这是要气死我……”
说着说着张庭山果然气上来了,有心想抄起毛巾抽他两下,又心疼他刚刚那么难过,只好空甩了一下,丢在床上。
“噗……”沈尧忽然笑了。
张庭山:“你笑什么?”
“我笑老师像我妈一样,操的心真碎啊,不像个爷们儿。”
“说谁不像爷们儿!还不是你小子不省心!你也知道那是你叔,你还……说你丢人又怕你接受不了,你个枉顾人伦的小东西,我是治不了你,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让人家吃了去,最好,吃的骨头渣都别给我剩,省的我看见又烦……”